阿月與老公網路愛情故事嗎?[家是張力場 第五章家的僵界 李丹鳳]

夏林清等(民 109)。家是張力場。臺北市:心靈工坊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。(頁182 -187)

阿月是透過網路和小陳認識、結婚的,但老公出自是深綠家庭,家人一直反對他們結婚,婚後老公與家人間的關係也因此變得較為疏遠。

結婚三年左右,阿月目前在依親階段,但因為小陳是工程師,收入很高,她不能申請工作證,於是在一家也是娶大陸配偶的工廠裡打黑工。

過去幾年常常在吵吵鬧鬧中度過,也曾經離婚後十日內再去復婚。阿月的形容是他們連一起看電視都會吵架,因為老公喜歡看新聞和三立鄭弘儀主持的政論節目;每回只要提到有關大陸的議題,小陳總是喜歡罵: 些死大陸人最可惡」、「中國豬(指國民黨的政治人物)給我滾回大陸去!」在一旁的阿月聽得很生氣,覺得小陳自己娶大陸的老婆還這麼歧視大陸!他們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協調,就是一起看電視時不看政論節目和新聞。

其實阿月也不是第一次跟小陳吵架,有次阿月離家,小陳還跑到協會來找我,我們那次聊了很久,讓我比較知道在老公的世界裡,他如何描述他自己跟阿月的關係。小陳平常是個好好先生,但一發起脾氣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;阿月也是個戲劇性的人物,曾經幾次企圖從五樓住處跳下,幸好都被緊急攔住。對於阿月這種敢於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性格,旁人很多時候都會為她捏把冷汗!

有天我下班回家後,接到阿月好友小嚴的電話,說阿月被軟禁了,電話也被拿走,都沒辦法聯絡上她。

對夫妻兩人的認識,讓我不敢輕慢,於是掛了電話後,我趕緊上線,在阿月的QQ1中留言,心想:她沒有電話,如果自己在家還能透過網路與外界聯絡。果不其然,阿月回了我的QQ,我在線上跟她聊了一會兒,後來她表示希望我過去陪她,我便答應了。

到阿月家按鈴,是她公公出來開的門,我說明來意之後,她公公便開始向我抱怨他們對阿月如何好,而阿月不懂感激。我稍安撫她的公婆,並希望他們下樓去,給我一些空間讓我跟阿月聊聊。

我問了阿月,這次事件是怎麼回事。她說:起因是前一天半夜起來上廁所,洗手忘了關水,後來老公生氣打了她一巴掌,接著她就出家門,白天繼續去工作,晚上就去同是陸偶的好友小嚴家住。小陳半夜打電話騷擾人,兩點多還跑來小嚴家樓下,因為不知道小嚴住哪一家,小陳竟然每家每戶按電鈴,最後惹火了小嚴老公,小嚴和老公下樓後和小陳發生爭執,一陣拉扯中,小陳負傷離去,十分憤怒且揚言要告他們大妻。

一早阿月仍到工廠上班,婆婆打電話來好言相勸,阿月被勸回家後遭軟禁——小陳拿走她的手機,婆婆看著她,不讓她再出門。

說完經過後,阿月另外說了她的恐慌:她說覺得自己在這段婚姻裡維持得很辛苦,小陳每次發脾氣就像發瘋了似的,把衣櫃裡的衣服全翻覆在地板上,每次一吵架爸媽就上來…….,她真的覺得很累,想放棄了;但想到要回大陸家鄉,不知要怎麼面對她的媽媽、家人…….

過了一會兒小陳回來了,還買了一碗花枝羹給阿月。他看到我覺得很不好意思,說不想麻煩我,我開玩笑地跟他說:「不錯嘛!很體貼喔,還會買給阿月吃。」他說:「應該的,即使不能做夫妻也要有風度。」

我問他接下來是什麼打算?他說:「就好聚好散吧,我已經怕到了,我本來就不該結婚的,是白作孽、活該!每次吵架都是我先認錯,她的姿態都很高,下午她回來時我也求過她了,是她不要的,你自己問她,看她做了什麼,爬上陽台,我爸媽還去拉她,她還怪我媽拉痛她的手!我勸你不要結婚了,結婚真的不好,沒事不要給自己找麻煩!等明天一早我跟阿月一起去把離婚辦一辦就好了,一切都解脫了,雖然現在沒有她我晚上會睡不著,還是要去適應,沒辦法,這個洞太大了,補不起來。」

我問:「為什麼覺得這個洞補不起來?」

他說:Γ你說怎麼補,一邊是她的朋友,一邊是她的老公,我跟她朋友鬧翻了,今天你要她站在我這邊、永昍友斷絕磩係,也不可能,而且今天去如果她不在裡面,我白目我就認了,但你問她看看敢不敢說她有沒有在裡面?我去找我老婆有什麼錯?我還可以告他們妨礙家庭!你問她:『你說你有沒有在裡面?你有沒有?』小陳激動得大聲說。『你要說你沒出來是因為我家暴、因為我打你那一巴掌嗎?!那我跟你道歉!』」小陳邊說邊戲劇性地跪下來跟阿月磕頭,頭用力地敲在地上。

他的爸媽和大哥很快從四樓上來拉住他,他很快又恢復一般,並請他的家人不要管,下去睡覺。

這時阿月在旁嘀咕:「他常常都這樣,一發作起來就很誇張,驚動他的家人全部跑上來,他現在已經好多了,還會請他們下去,以前我都要面對他們所有的家人。」

我有點被他的行為嚇到,問他還好嗎?他直說沒事,是太激動了。他說:「既然都下決心了,就等明天去簽字吧,時間也晚了,你要不要先回去?」我擔心兩人在一起會再發生衝突,一開始我先問了阿月今晚打算怎麼辦?阿月原本希望可以先到我家去住一晚,但小陳不答應,於是我決定留下來過夜,並試著再和她老公對話。

過了一會兒,老公再次提到小嚴和她老公,情緒又再次升高。

小陳說:「你沒看過她老公(指小嚴老公)吧?你看到你就會知道,就是個小混混,現在又跟他們鬧成這樣,搞不好改天他就會來我家把我的車子給砸了。你看她就是本性不改,還是喜歡跟這種人混在一起,要不是她交這種朋友,我今天會被打成這樣嗎?你說這個洞是不是很大,而且她沒有在裡面就算了,你問她,(指著阿月愈來愈大聲)你有沒有在裡面?你說啊!我說你就是在裡面,你看我被打你還不出來,這還算是什麼夫妻!就因為我打你那一巴掌,是我不對,我跟你認錯!」小陳又跪下來磕頭!

樓下的家人又衝到樓上來。

他大哥說: 「好了,你不要那麼激動,都要離婚了,沒什麼好談的!」

小陳對著他哥說: 「你下去不要插手。」

他大哥指著我說:「為什麼連我是他大哥都不可以在這裡,你如果可以處理你就處理,不可以處理就請你回去,今天這樣,我已經去報警了,要是出什麼事你我都有責任!」

我說:「我是他們的朋友,是你弟和阿月同意我在這裡的,是你弟不要你待在這裡的,不是我!」我受不了壓力就紅了眼眶,轉過頭去,阿月看我這樣,也跟著哭了,阿月老公則強力「命令」他的家人下樓。

阿月對著我小聲說:「對不起,是我連累你了,現在你知道我的壓力了吧!」

老公看我哭了,也跟我道歉,然後我們一起安靜坐了一會兒,就說時間晚了先休息。
老公白己到書房去睡了,我和阿月則睡另一間客房,兩人躺在床上,我試著再了解阿月今後的打算,直到睡著。

隔天一大早,我在恍惚中又聽到一陣陣吵罵聲,醒來看到阿月還躺在旁邊,看來不是他們夫妻吵起來。我出房門時已經安靜下來,她老公買好早餐給我們吃,我梳洗一番後,一邊吃早餐、坐在對面的阿月老公一邊開始向我敘說自己:「其實我也知道我不適合結婚,你看看我的家庭這樣,跟誰結婚都不會有好結果的!我小時候我們家有受到白色恐怖的影響,我爸以前還會寫一些文章,後來都燒掉了,我爸後來也因為這樣沒工作,我們家變得一團糟,沒人能處理,於是我從小就學會要對家人很凶、很大聲說話,才能鎮得住這個家,一直到現在還是這樣。看到我們家這樣和我這種性格的人,我真的覺得我不適合結婚!要不是在網路上認識阿月,我也沒打算要結婚……」小陳邊說邊流著淚。

洞太大了,補不起來

如果看完阿月的故事,快速給小陳貼上『家暴者』標籤,而證據就是『情緒管理差』,同時,讓阿月成為被迫害的移民女性,身上帶著雙重弱勢的標籤。以這樣的觀點切入阿月的故事,問題解決就會落在:改變小陳的情商,進行夫妻互動與溝通的提升。這是將阿月與小陳抽離社會脈絡的視角。

丹鳳敘事中:

小陳面對童年家庭遭遇白色恐怖年代的迫害,而迫害延續了幾十年,甚至蕩漾到飄洋過海的阿月身上。洞那麼大,痛也那麼深,深到全家需要使用統獨二元的堅持獨立,才能稍稍得到安慰,痛到從童年到成年,都無法從家庭中擺脫開,存在自身的無能為力。流著淚去慢慢學習失去身邊妻子,磕著頭面對高姿態的阿月,既卑微又威權的無奈。而阿月面對難以承受的愛,面對圍繞己身無可逃脫的歧視(經濟、地域、性別…多重),同時缺乏回歸娘家的條件。我感覺,這洞是黑洞呀!

小陳的暴力、磕頭、吼叫、失控,阿月的離家、跳樓,這樣戲劇性的展演,傳達出的是擠壓在這兩個活生生的軀體身上的壓力,沒有使用這樣的方式,無法呼應壓力的強度。

,是僵界,彼此難以跨越;這,是僵直,直挺堅持自己生命的價值;這僵,是僵槁,沒有出路的枯竭。

把愛情放到家庭當中,把家庭置入社會當中,把社會擺放於歷史當中,在阿月的故事中,我看見撕裂的權力,深深震盪兩個屬於兩岸的家庭,來自這兩個家庭的男女,透過一個神祕、跨域的網路機緣,原以為得到彼此的歸屬,但,那歸屬只能屬於真空的愛情,而落入凡塵,所面對的一切,超乎諮商室的範疇,真實的世界,用它真實的力道,逼迫出激情的展演,以及承載不了愛情的兩個生命。

這樣的故事,無解嗎?

或者,

可以先自問:你希望何解?如何去解?

對我而言,黑洞之大,確實令人難以承受,但,我更深刻感受到:其中個人的矛盾不是個人的,是社會的、歷史的,不要輕易去看輕別人的痛與淚,也不要去過度苛責故事中的個人,想要給予指導。

能如同丹鳳一般:小陳的眼淚,願意對著能夠理解與受感動的丹鳳,阿月期待丹鳳給予的溫暖與陪伴,對三個人來說,能夠慢慢升化對於各自處境的理解,能夠提供彼此一種接納與支持,讓未來生命的路當中,都還帶著一點希望、動力,繼續前行。我想:這是社會治療的意義。

在這些繁瑣的情緒與標籤下生活的阿月,真的很想逃,在感情中需要的尊重已悄然無存,那「僵界」似乎是老公與家人畫出來的界線來困住阿月,而阿月在婚姻中仍期待老公與家人能拿掉那界線,其實一直努力思考著如何讓這個家庭幸福的方法,或許是老公及家人需要學習與成長,先看見那條「界線」!並且意識到那「界線」。
兩夫妻之間的爭執,長輩卻第一時間上來,所有的真實也都會掩飾,然而家人在一定程度都會偏袒,那麼在這個空間,阿月潛意識認為身為「外人」的反應一定是自己逃開,然而「婚姻」結合大家通通是「內人」並沒有「外人」呀!在這個家裏面的所有成員是否能意識到呢?

小莫深刻體會到阿月的處境,因為能理解阿月想逃的心情,不會快速貼以瘋癲的標籤,在故事中,阿月被畫在家界外,召喚出同在婚姻中,許許多多女性的婚姻經驗。
何為家?誰的家?婆家是家嗎?娘家是家嗎?
出嫁後,以婆家為家,但隱隱被畫在家的界外,而娘家,似乎出嫁後,也隱隱被畫在家的界外…